第二十五章 法事

    黄花山属于大涵山向北延伸出的一条支脉，山势较为平缓，远不比主脉那般苍苍莽莽。人气也较多了，西面约四十里就是枚州城，下了山不远，往北走十几里，则是成吉县。

    安宁寺里平时要采买东西，一般就是去成吉县。但安宁寺是枚州最有名的寺院，且整个大齐国的西北地带，安宁寺也颇有声名。故而平日上黄花山的，可不止山下成吉县的人。

    黄花山上的黄花原名金唐，秋季盛开，香气扑鼻，山下有钱的人家有拿它做香薰的。惠能二人走上黄花山时日头已落，深蓝色的天空下，黄花照眼，香气沁人，使人心上的疲惫先消了一半。

    惠能领着何青过了山门，向知客僧通报过法号，等待回复。

    何青在石阶上坐下，抬眼望向这座寺院，大门上面悬着一块木匾，色泽暗沉，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上书“安宁寺”三个隶体大字。

    越过寺院的外墙，能看见有金色的琉璃瓦露出来，那是里面的佛殿。佛殿之后还有更高的一座佛塔，角上都挂着金铎，一阵轻风吹过，“玲玲”的声音隐约飞出院墙，何青听了甚是悦耳。

    “果真是名寺。”何青心想。

    很快，寺院里就有一个和尚出来迎接。

    这和尚身穿青色僧衣，舒展地贴在身上，面带微笑，向惠能行礼道：“原来是惠能法师远道而来，小僧有失远迎。”

    惠能愣了一下，然后也施以回礼，但心中不免一惊。

    何青这时也在惊讶之中，脸上便笑得更加礼貌。

    二人惊讶的原因想必是一样的。听这和尚的声音，赫然便是那日晚间，在县令庙前庭里，与凌氏兄妹交谈的人。

    “在下何青，是一路与惠能大师同行的。”何青低下头，以示谦恭，自然也是为了掩饰脸上可能出现的惊讶的神情，“还没问过大师的法号？”

    “小僧通辨。”和尚回答道。

    通辨说话一只是客客气气，但语气里似乎总带着一股轻佻，那是一种由于傲慢而产生的轻佻。这种轻佻一直在拉开他与别人的距离，使人摸不透他，尽管他其实就站在跟前。

    通辨领着两人进了寺院，来到一处院落时，何青忽然感到体内的灵力又有了反应。

    奇遇又被触发了。

    另一处院子里好像传出阵阵佛号，像是和尚们在念经。

    何青问惠能：“大师你听，这些和尚在念的是什么经？”

    惠能侧耳细听，道：“是《无量寿经》。师兄，这里是在做法事么？”

    念诵《无量寿经》常作超度之用，故而惠能有此猜测。

    通辨道：“阿弥陀佛，法师猜得不错，正是昨日的事。本寺的通放师兄昨日圆寂，方丈正领着些师兄弟们共同为他超度，所以是小僧出来迎接。若非如此，方丈应当要亲自来的。”

    “阿弥陀佛，却不知这位通放师兄是因何而圆寂？”惠能问道。

    通辨的眉毛微微垂下来，做出忧伤的表情，但何青听他说话却觉得不是滋味，那语气里分明又透着那种奇怪的轻佻，像是在嘲笑死者一般：“唉，是染了疫病，暴病而亡的。”

    “几日前，成吉县附近又来了一批柴州的难民。”通辨继续解释道，“哦，师弟还不知道这里的事吧？”

    “今年的气候旱了些，收成不好，而当今皇上诚心礼佛，又拨给柴州的寺庙一大笔香火。”说到当今皇上，通辨双眼微眯，右颊与眼角挤在一起，眼里似乎瞬间充满了蔑视的嘲讽，但转瞬即逝。

    通辨说道：“本来还过得去吧，不过天气干旱，不光是柴州的农田收成不好，晁辛那边的草大概也长得不好，这些人，呵，自己一不够了就来抢别人的，听说有几个县都被劫掠了。这些县里的人活不下去，就逃到枚州了。”

    “这人一多，一路上又是死又是伤，难免就要生瘟疫。我们这位通放师兄呀，就是去普度众生啦，给百姓抓药治病的时候，染上了疫病，没两天就圆寂啦，可惜呀。”通辨的话里全是可惜的意思，听着却连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连惠能都觉得这和尚有些奇怪。

    何青问道：“这是什么疫病，人得了不到两天就死了？”

    通辨说道：“不清楚，只是外面的百姓还没有听说因染病而身死的，有的人撑了十几天甚而痊愈了；通放师兄反倒先圆寂了，唉，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呀。”

    何青说道：“那不应该呀，这位通放和尚的身体和灵力修为，料想都比难民强得多啊，怎么会这么快就扛不住了呢？”

    通辨说着似乎更加兴奋了些：“是呀，怎么会这么快呢？不应该呀。唉，可惜众位师兄弟都没能见上通放师兄最后一面。师兄出去的前一天还生龙活虎；昨日我们再去时，方丈跟我们说了此事，唉，师兄却已经在棺材里啦。”

    惠能双手合十，口念陀佛，心中为这位舍己度人的通放和尚默哀。

    “那其他同行的师兄弟们呢？都没事吧？”惠能关切地问道。

    通辨道：“没有，通放师兄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被派去其他地方救济百姓的师兄弟们也没有人染病。可怜师兄的修为还不低，一直深得方丈信任。”

    何青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在冷笑，但仔细看他表情，听他声音，又了无冷笑的痕迹。

    三人经过那处院子，里面一圈僧人围着一个黑色的棺材，各自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诵经。棺材旁的一张案子上摆着念珠、僧鞋、僧衣等，还有一柄戒刀，应该是通放和尚的遗物。

    惠能在门口合十，弯腰鞠躬，以示哀悼。

    通辨领着二人又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大处空地，里面修建了几排房舍。

    通辨说道：“这里便是平日里接待来客的居所，小僧先领法师在这里住下，等方丈忙完了师兄的法事，很快回来与法师相见的。”

    惠能道：“那就多谢师兄了，方丈······”

    一个知客僧打断了惠能的话，向通辨说道：“师叔，外面又有一个人来了，要来参拜。我说今天晚了，明天再来，他不听，非要进来。”

    通辨问：“他是什么人？也是出家人么？”

    知客僧道：“不是，就是一般民众的打扮······哦，他说他叫狄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