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悲莫悲兮生别离 下
沈傲卿来见宁婉,宁婉正犹豫怎么开口,沈傲卿已经双膝跪倒行了大礼,“末将有罪,沈家有罪,沈家教养出傲然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给殿下造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万死莫赎。昨日家母听到事态情由,已经气了个半死,如今卧床不起。家父面慈心软,经不得傲然哭闹,昨日无功而返。今天,末将实在没脸再进东宫大门,只是家母家父年事已高,终日为了这个小畜牲动肝火,末将实在不忍心。末将如今跪在此处,要杀要剐任凭殿下处置,末将绝无怨言。只求殿下念傲然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糊涂,饶他性命,且不要祸沿沈家,末将愿一死赎罪!”说完朝宁婉连磕三个响头。 宁婉离座,快步走到沈傲卿面前亲手将她搀起,感慨道:“事已至此,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凤雏出走,安危不定,本宫心急如焚。傲然这次的确是闯了大祸,还牵连了太女君,但幸好冷烟尽数揽去罪责。本宫忍痛杖责了冷烟,连夜进宫将实情奏报了陛下和君后,陛下表示不再追究,你我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陛下宽厚,君后仁德,冷烟高义,沈家感恩戴德,此生无以为报。”沈傲卿说着又关切地问:“但不知淑君殿下可有了消息?” 宁婉摇头,“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奏。本宫恐怕……” “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凤淑君吉人天相,上次殿下与淑君路遇猛虎都能逢凶化吉,说明天佑淑君,他一定可以平安回到殿下身边。” “承你吉言。”宁婉落座,请沈傲卿也坐,将凤雏原本的身份一一讲述与她听。这时,隋静文叩门,“殿下,是为臣!” “快进来!”隋静文拿着一封密函进了书房。分别见礼后,宁婉取出信函,反复读了几遍,面带愁云,只将书信给隋静文、沈傲卿传阅,便闷头不语。 隋静文重重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凤淑君真是汉国二皇子,看来他在大婚前贸然离开云京就可以解释了。汉国境内如今表面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殿下,依臣看,汉皇凤筠其实应该已经被软禁,重病不能上朝只是一个借口。再加上汉国皇太女凤梦雪狩猎坠马昏迷不醒,此时汉国朝政大权应该已经由汉国二皇女凤梦岚掌控。” 宁婉沉吟,“你说得不错。这个凤梦岚并非善类,从密谍司以往奏报中不难看出,她与楚国皇室来往密切。若汉国发生政变,一定是她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引发的。” “那这么说,凤淑君此时回汉国探望汉皇岂不是自投罗网?但末将又想不通,就算凤淑君是汉国的皇子,算计他又能有什么用?他既然嫁给殿下,汉国和他就没有关系了。” “俊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隋静文对各国风俗习惯都颇为了解,便耐心的解释道:“汉国的风俗与我们不同,虽然女子当政,男人在家相妻教子,但对于男子,很多方面都比其它国家宽容。比如男子可以经商,可以抛头露面打理生意,平常百姓人家若只有男丁,长男可继承家业,可招赘妻子入门延续香火;汉室皇族更规定,若无公主可继承皇位,汉皇可从皇子中择优立为皇太子,为其招募相王,然后从其子孙中择女继位;若无女,汉皇驾崩,皇太子也可继位,直到子女成年,择女禅位。” “你的意思是汉国的皇子可以有机会当皇帝?”沈傲卿瞪大了眼睛,这说法他还第一次听闻。 隋静文嗯了一声,“是的,汉国的皇子自生下来便享有这样的特权,但我说的只是一种特例,汉国建国也几百年了,并无皇子受封皇太子或者继位的。” 沈傲卿略略思索,“即便如此,同凤淑君什么相干?” 宁婉叹了口气,“本来呢就没有关连,可如今本宫也拿不准。汉皇凤筠只有两个女儿,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中一个叛乱,一个生死未卜,四个儿子里头,大皇子远嫁,三皇子、四皇子年幼,也都是偏宫所出。惟有二皇子凤翼宁,也就是凤雏乃正殿所生,自幼颇得汉皇喜爱。凤雏虽嫁与本宫,但用的是化名,不是真名。名义上,汉国二皇子应该端坐于庙堂之高,从未婚配。本宫话说到此处不言自明了。斩草需除根。本宫实在不愿凤雏出走是歹人专门设计的一个陷阱。” “殿下顾虑很有道理,然臣也有疑问。凤淑君在殿下身边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并且大婚在即。如果臣是凤梦岚,国内时局未安定时绝不想节外生枝。一则,她可以封锁消息叫凤淑君毫不知情,凤淑君安心大婚,一直居住深宫服侍殿下,将来为殿下开枝散叶,就不会回汉国争皇位。二则,就算凤梦岚担心凤淑君有抢皇位的野心,派来杀手行刺岂不更方便快捷。千里迢迢派了人来设毒计诳走凤淑君,凤淑君一旦回了汉国势必给她找麻烦,她会做这种有违常理的事吗?” 隋静文的分析很有道理,宁婉轻轻捶着太阳xue苦思,“你句句在理,本宫也委实想不通。凤雏来到本宫身边就很突兀,听傲然说,他并不是被人劫持走的,而是心甘情愿跟着来接他的人走的。你说得对,凤梦岚又不是三岁孩童,凤雏留在本宫身边对她最有利,她为何要冒风险把凤雏带走而不马上下杀手?况且凤雏身为淑君丢了,本宫岂能不闻不问?虽然唐汉隔着一个楚国和一个魏国,但咱们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一旦咱们插手,她的阴谋败露,岂不是自掘坟墓?”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设计骗走凤淑君,实则要控制凤淑君来对付殿下?”沈傲卿的话令宁婉的手微微一颤。 隋静文沉默了一会儿,摇着头,“在云京在大婚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凤淑君的真实身份。臣觉得不会是平王或者雍王做的,如果凤淑君在他们手中,他们早就利用凤淑君不在东宫的理由大做文章,到了现在我们岂能安坐呀?” “嗯,况且凤雏留书说因汉皇病危才走的,来接他的人一定是汉人。静文,冷烟养伤期间,密谍司由你全权掌握,再派人打探汉国特别是汉国都城上京的动静。另外,加派人手到庆丰打探消息。凤雏回汉无论从哪条路走必然要经过庆丰,本宫昨夜睡不安稳,清晨偶做一梦,庆丰貌似不太平。传本宫谕旨,一旦在庆丰发现可疑人物立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特别是乔装扮作商贾的楚国人!” “殿下放心,臣这就去办。”隋静文领命匆匆离开。宁婉又看着沈傲卿,“最近加强京畿护卫,严盯平王府、白府、雍王府和柳府动向。你再联络高岚轩,她现在在庆丰驻军,必要时叫她配合咱们动用军队。” “末将领命。”宁婉神色稍缓,见沈傲卿仍一脸踌躇的站着,便笑了笑,“若真是阴谋诡计,凤雏尚不能应付,更何况傲然?那小子被本宫骂了一顿,没脸没臊得躲着不敢回家,你也就别再责备他了。前晚本宫骂他口气也重了些,当时他抢着认罪,本宫不得已只能先骂他走,免得给沈家拖后腿,再把事情闹大。” “殿下,您的用意末将全都明白。其实,家母家父都想要过来请罪的,又恐招惹是非遭人非议。末将这就把傲然带回家,那天发生的事您就当作从来没有过。家父说正好沈家在边城购买了两户农庄,隔日就把傲然送去养养性子,也免得他留在云京惹是生非的。” “嗯,也好,他圈在家里不定又怎么折腾呢?如今事态复杂,叫他出去避避,咱们也好腾出手脚来做咱们自个儿的事。你回去跟荣国公说,对傲然不要太苛责,也不许打他,他的安排以后再议,本宫迟早会给你们沈家一个交待的。” 话说到这份上,宁婉点到即止,沈傲卿心里也好似吃了定心丸。 虽说是顶替凤雏拜堂,但对于一个十五岁尚未出阁的男子来说,清白已失,今后还能叫他嫁给谁去?宁婉心急火燎,此时此刻并无半点心思谈论这个,沈傲卿则心照不宣。父亲不是一直为弟弟的婚姻大事着急吗?这下再也不用愁了,只是将来踏进东宫,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全凭造化,各安天命吧。 六月二十四,宁婉婚假已满,上朝后奉旨前往普洲庆丰代天巡守,安抚黎民。一行人马于六月二十六日出发,同一天,廖华容于深宫诞下一位公主,为唐王贺兰敏德第四女,唐王大喜,赐名宁卓。廖华容由正四品晋为正三品卿,赐封号敏。阖宫上下一片欢腾。 宁婉此番出京,关冷烟伤势未愈不便随行,宁婉命其与邱玫若一同协理东宫事务。密谍司暂时还由隋静文监管。隋静文留京全权负责政务。沈傲卿屯兵驻守。宁婉将岳蔹和叶慕红玉带在身边,一来便宜行事,二来也要她们多多历练。
与此同时,楚国与汉国交界处,一队汉民打扮的商队正浩浩荡荡朝着汉国边城重镇驻马镇进发。六月的天气艳阳高照,燥热难耐,热风扑面仿佛流火。为首的女子连擦了几把汗,大声吆喝着后面的队伍,“快着点儿,今儿晌午过后要到达驻马镇,姐妹们都加把劲儿!到了镇子上,有客栈有酒有rou,还有大把的银子和美貌的小男娃儿,任你们搂任你们睡!” 她这话一喊完,队伍里大多数人都狂放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嚷嚷道:“当家的,你莫不是还惦记着迎春楼那个如花似玉的刘春郎吧?上次你临走的时候,他眼巴巴地看着你,还送了你一条鸳鸯戏水的手绢,咱们可都看见了!” “呸!就你眼神儿尖!别说做jiejie的不照顾你,这回拿了银子,咱们一起去逛,你想睡jiejie就让你先!” “呵呵,刘头儿大方呀!行,够义气!咱们姐妹也不能太矫情了,恭敬不如从命吧!姐妹们说,是不是!”那为首的女子姓刘,人称刘头儿、刘当家,她们干的是替人赶车送货的营生,有时候贩点私盐,有时候贩点羊皮驼皮,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讨生活的人,有把子力气,也有点功夫,遇到山贼强盗通常能摆平。 一行人嘻嘻哈哈脚不停歇,晌午时分,果然就到了汉国地界的驻马镇。进了客人指定的客栈,十几号人被让进雅间,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鸡鸭鱼rou,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刘头儿招呼来店小二,“这是那位楚公子给我们预备的?” 店小二陪着笑,“是呀,那位楚公子说你们替他送了货,他要谢谢你们,这桌酒席你们难得吃一回,当是他送给你们的礼物,要是不够吃,我们随时加菜。” “拿钱已经付了?” “当然付了,还多给了十两银子,就是为了怕不够,叫店里给各位加菜的。”店小二说得煞有介事,刘头儿放了心,和伙计们围坐一圈,推杯换盏,大碗喝酒,大口吃rou,无比畅快。 其中一人喝得有点醉了,“哎,你们说这位楚公子要我们押送的货车装的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他出钱,咱们押货,吃的就是江湖上这碗饭。” “哎,那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有咱们的规矩,虽然他给的银子多,但咱们替他运酒运粮,运个老虎狮子都成,可别干起那个贩卖良家子的混账事,将来娶了小相公,生孩子都没**儿!”除了刘头儿,胡三姐在这群人里资历最老,“有一天晚上我肚子疼,就偷偷在大木车旁边方便,你们猜怎么着,那大木车用帆布钉得严严实实,我似乎听见里头有人声儿。” “怎么会?装车的时候我查验过,里头就几个大衣箱,怎么会有人?一定是你听错了。”刘头儿觉得这花雕酒味道分外香,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忽然,她肚子一阵刺痛,“哎哟!不行不行,我这肚子怎么闹腾起来了?我得去方便方便……” 她话音未落,两眼一翻,口吐白沫,仰面倒在地上。其余人先先后后都倒了下去。店小二听里面没了动静,这才推门进来,在这些人的尸身上踢了两脚,“哼!你们这帮穷鬼,我们家主子仁慈,赏你们一口饱饭,你们就安心的去吧。”说着侧身在一旁,一个衣着华贵面容俊俏的年轻公子手执折扇缓步走进来。 “主子,奴才检验完毕,一个活口也没留。” “很好!”那公子一笑,纯洁如百合花绽放,丝毫没有一丝邪恶,然说的话却透着冰冷,“这个镇子留不得了,凡见过他们的人都要除掉,为了本君和二公主的大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