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

    我正羞愧，蒋葵生却望着洋葱出神，我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不久以前，这里一望无垠的田地里，洋葱长势勃勃，田埂上，乡亲看着它们，心里不由充满着喜悦和希望。劳累不算什么，大地丰收才是他们真正索要的回报。平时闲聊里，谈得最多也是洋葱的美好前景，得意时还要多喝了三二壶，都有些醉意。没想到，真到了收获的时节，行情不如人意，价格跌入最低谷，收购商纷纷受创，个个象惊弓之鸟狼狈逃离。这般情景，让乡亲们的希望化为泡影，洋葱一下子变成心病。从心爱的东西变成心疼的东西，这爱恨交换的过程，就象烧砖窑似的，把每一瓣柔软的心烧炼得硬梆梆了。此刻，虽然我和娟子过来，终于把它们重新收购了，但价格仍远远低于原来的期望，大半年的劳作不打水漂也似打了水漂。蒋葵生望着洋葱，也许在心里感叹：天道并不酬勤！

    他的烟瘾好象挺大，抽完一根又一根，最后不抽了，才站起来，对我说：“这河滩上的洋葱，终于可以没了，但我仍不免发愁啊，你看，乡亲们地里和家里，还有不少呀。最叫大伙心悬的还是销路和价格问题，如果这般情景，那就惨啊！小文呀，你能不能先放个话儿在这里，如果这次赚了，好歹也得帮我们一把。”

    虽然是在夜里，我也能看见他眼里显现的焦虑和急切。

    我答应为乡亲们愿尽绵薄之力，蒋葵生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先替乡亲们谢你啦。”

    我说：“但你可别忘了，我是在做生意，做生意难免要按市场规则办事。”

    蒋葵生先是一怔，马上点头说：“对，对。你是做生意……哎——”

    这一声叹声，如此的沉重，我听得都有些难受了，说：“蒋大哥，我虽在做生意，但你看我象个商人吗？”

    蒋葵生淡淡一笑：“虽然我们接触没几天，但看得出来，你并不象个商人，商人的心大都在墨缸里浸过，你的还没有。所以我敢向你提要求。”

    我不再说话，只觉得以后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而这路正通向染缸边缘，掉不掉，不仅靠技巧，也靠定力，我答应为乡亲们尽绵薄之力，到此为止，它也只能算是一种理想。但理想是最不靠谱的，就象以前我的理想是跨进高校之门，没料到今个儿走进了蒋家村的角落里。不过，有理想也好，至少有了目标和支撑，同时，在白天里走路时，还可以看见地上伴了个影儿。

    蒋葵生要回去了，但走过不远，又返回来。

    “小文，还是你回家里睡吧。”

    我留下的态度那么坚决，用得着劳烦他再一次废话吗？估计还有什么事。

    “大哥，你就别磨蹭了，有可能呆这里就那么一两个晚上，还争什么！”

    蒋葵生一惊：“就一两个晚上？！”

    我知道他误会了，马上解释说：“这一次走货要快。所以这批货放在沙滩的时间也就是一两天。”

    他稍稍放松眉头：“小文，若赚了，你一定要留下来，因为，每年的八月到九月底，酒泉的洋葱就集中上市，那时，几乎所有的收购商都跑到那边去了，乡亲们会望着没卖掉的洋葱发愁，特别今年行情这么烂，方圆几十里的乡亲都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洋葱还留在地里，大家的心都焦成炭了。”

    他到底放心不下的还是这里的洋葱，重复说着我听了不下四次的话，我被他感动了，随口答应说：“放心吧，我一定会留下来。”

    蒋葵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大哥就放心了。”

    这次，他赶牲口往回走就淡定多了，“驾”的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我追上去，把手电筒递给他。他挥挥袖子，满不在乎地说：“电筒是留给你用的。这路，牲口熟悉的不能再熟了，就算它眯上眼睛，都会一步不跌地回到家门去。”

    蒋葵生走后，我发觉自已刚才答应他，是头脑发热。想想看，如果八九月人人都跑到酒泉去，就说明两点，一是那边的洋葱质量尚好；一是那边的价格优惠。如果这两个优点都具备的话，我还要留在这里发货，只有死翘翘。

    之所以答应蒋葵生，说到底是心血来潮吧。象我这种刚出校门又没见过世面的人，总会有这么轻率的心血来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