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蠢动
张奉元很干脆地就答应了作为父亲一方的代表参加张芊的校运会。 然而校运会当天，离亲子接力赛开始已经不剩多少时间的时候，张奉元依然是没有出现。张妍试过给张奉元打电话，可是拨过去一直是关机状态。她挂断电话，看着张芊写满期待和不安的小脸，不知道要怎么安慰meimei。 “会、会不会是出事了？”陈媛溪抖着声音说。 这时候张妍才发现母亲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纤瘦的身子瑟瑟发抖，仿佛已经要站不住了一般。她心头一紧，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陈媛溪。 “也许是有什么重要会议，妈你别担心。”张妍轻声安慰着。 但她的安慰对陈媛溪来说效用却不大，她紧张地握住张妍的手，顺着张妍的扶持在铺好的野餐垫上坐下，一双眼睛全无焦距地说：“四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 一瞬间，张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如此失态。 四年前，张奉聿出事的那天是张芊的生日。他们一家人事先就已经商量好了要到离长风市不远的一个度假山庄去给张芊庆生，但是临出发时公司里面却忽然出了点急事，需要张奉聿亲自去处理。于是张奉聿拜托余老送妻女先去度假山庄，他则赶去了总部。 张妍还记得，那天她们母女三人到了度假山庄以后，母亲让自己给父亲打电话，她乖乖做了，电话彼端传来父亲温厚的声音，说他已经在出城的路上，和大伯一起，大概再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跟她们会合。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张奉聿却一直没有到度假山庄，她们也再拨不通他的电话。 入夜的时候，陈媛溪才终于接到一通电话，却不是张奉聿打来的。 电话里，对方用低缓的声音有礼地请她去停尸房认尸。 那一晚张妍因为太小，没能陪着陈媛溪一起去。她搂着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meimei，两个孩子满心不安地坐在床上等着，直到累极了睡过去。然后清早时，余老出现在度假山庄，把她们接回家。 张妍还记得，那天她有些茫然地跟着余老走回家里的小厅，看到坐在沙发上发愣的母亲，询问她为什么昨天爸爸没有来给meimei过生日的时候，母亲用飘忽的声音说着“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的这句话时的情景。 此事对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张妍造成的心理阴影直到她活了二十多岁，死后又再重生也没能忘掉，更何况是跟张奉聿伉俪情深的陈媛溪？ 张妍知道，母亲一定是忆起了失去丈夫的那一天的恐惧，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才能让母亲的情绪平稳下来。 何况还有不明所以，被母亲的表现吓到的张芊也需要安抚…… 急促的脚步声匆匆靠近母女三人所在的地方，一道高大的影子遮去了耀眼的阳光。微微喘着气的汪魁林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魁林？怎么是你来……”陈媛溪回过神，有些茫然地看着汪魁林。 “奉元兄的夫人今天身体不适，他送她到医院检查去了，所以由我代他来。小芊，不会嫌弃汪叔叔吧？叔叔运动很好的。”汪魁林说着，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张芊的头。 大伯母这突如其来的犯病让张妍很是怀疑了一下，但仔细想来，大伯张奉元跟汪魁林水火不容，汪魁林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能让大伯母配合他行事才对。 只能说，命运弄人？ 不管怎样，汪魁林带来的消息让陈媛溪安了心，他的出现也解决了张芊可能面临的尴尬局面，张妍就算心中再不舒服，此时也不能对汪魁林摆出脸色来。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野心暗藏的话，原也可以做母亲托付的人选。 张妍想到自己前世虽然不肯跟汪魁林往来，却也没有无理取闹地坚决反对他跟母亲结婚，其中很大原因就是被汪魁林这些无孔不入的小小的温情表现所影响，以为他的确是对母亲情根深种，结果呢？现在再看汪魁林虚伪的表演，张妍废很大劲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当天的校运会很成功，亲子接力赛上汪魁林、陈媛溪和张芊的组合很是引人注目。帅气的男人、漂亮的女人和可爱的小女孩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张妍听到不少人悄悄议论着这一家三口真是得天独厚之类的话，知道这就是汪魁林想要的效果。 利用有形无形的影响，让陈媛溪觉得，家里需要有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在。即便她不需要新的丈夫，也该为孩子们找一个父亲。 “真是可耻。”终于，张妍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结果正对上汪魁林暗藏挑衅的深沉目光。 不能这么被动下去，自己得主动些出击，查出汪魁林有些什么可以利用的把柄才行。 转开视线不再与汪魁林对视，张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好像毫不介意的平静。 ※ 由于心情不好，这天回家以后张妍没有像平时一样把自己埋在书堆里用功。她把一年前请余老帮忙调查的与汪魁林相关的资料找出来，想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被自己疏漏掉的地方。结果却得到与一年前同样的结论——汪魁林的过往经历很干净，他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很好——一个从平民阶层走出来的自强不息的成功企业家。 挫败的感觉将张妍包围，她把那叠看得几乎可以背下来的资料扔到一边，烦躁地咬紧嘴唇。 一声短促的轻响打断了张妍的思绪，她这才想起来因为想看看到底是谁对自己发出的邀请，所以她回家以后就再度登陆巅峰，在线挂机，等着对方出现。而此时这声轻响就是好友上线的提示音。 没等张妍询问，对方的消息已经很快发过来。 Legal：之前忘了两边有时差所以错过了。 时差？ 看着对方用的是中文，却提到时差，张妍心中模模糊糊有个概念，知道了这人是谁。 颜：你是……李亦？ Legal：对。这样联系比较方便，也不用担心被人查到通讯记录。 感觉双方这样接触很像特务接头，张妍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这到底算是什么跟什么。以前跟李亦的接触中虽然觉得这男人很难看透，她却没想到对方也有这种仿佛孩子气的……玩心？ 没有理会张妍的纠结，那边的消息很快又出现。 Legal：一年不见，过得怎样？ 如果这是面对面的交谈，李亦这句礼貌性的社交问话估计也只会换得张妍客客气气的“感谢关心”，但也许是隔着网络的缘故，置身非现实的游戏场景中，他这句话轻轻松松地叩开了张妍的心门。 于是她回答：不怎么好。 Legal：愿闻其详。 要对这个人倾吐自己的烦恼吗？别傻了。张妍讪笑了一下，却又不经意地想到那次不算顺心的旅程中，自己生病时握住自己的那只温暖的手，想到李亦曾说过的，至少现阶段他不会是她的敌人的这句话…… 颜：如果你想找出一个人的缺点，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的话，会怎么做？ 她相信李亦应该多少知道汪魁林在追求她的母亲，而她跟汪魁林相处得不怎样的这件事。但这并不是不能透露的秘密，即便她跑出去高喊几声她讨厌汪魁林，别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小孩子对可能成为继父的人本能的抵抗。 李亦看着对话框中弹出来的这个问题，微微垂下眼帘。 就如张妍所料一般，他上次到华国之前当然曾经调查过张家的一些情况，知道张妍所说的那个人应该是汪魁林。只是从张妍的话意推测，她是想要对付汪魁林却无从下手，而不是单纯的耍小姐脾气。 要指点她一下吗？还是做个中立的旁观者就好？ 两个选项在李亦的脑海中打转，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选择了前者。 Legal：如果对一个人本身无从下手，可以试着迂回些研究一下他的家人。 颜：他没有成家。 Legal：家人不止是配偶跟子女，还有父母、兄弟…… 张妍恍然。 目前为止她的调查都只是把重点放在汪魁林本人及其交友情况上，对他的身世只了解到他的父母是很普通的上班族后就没再深入。现在一想，尽管汪魁林独自离开家打拼多年，他毕竟不可能完全跟他的双亲切开联系……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尝试的突破口。 在心中重新计划了一番之后，张妍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颜：谢谢。 Legal：不客气。也许以后我也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保持联系。 颜：假装做一个沉迷游戏的坏学生吗？ Legal：沉迷不一定会变坏。 看着屏幕上自己跟李亦的对话，张妍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游戏里面的Legal比现实中的李亦要好相处一些。也许“网络是最快的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方式”这话确实有其道理所在。 颜：我可没时间陪你打怪练级，不过我会记得偶尔上来看看风景。 Legal：放心，我也很忙。 简短地达成共识后，他们互道晚安下线。张妍关掉电脑就立刻按铃找来余老。 你不是喜欢对我的家人下手吗？那我也还以颜色好了，汪魁林…… 拜托余老派人盯紧汪魁林的父母之后，张妍难得一夜无梦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