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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节 落日沉沙之圈羊捕鱼

    第八十七节落沉沙之圈羊捕鱼

    梁鸿赫德次一早。回到营地。远远就见一个营帐之旁,一群人正挤挤挨挨地围着,忙道,“赫德大人,你我前去看看!一大清早,就有聚众之事发生,这不太平常!”

    两人策马过去,众人见了,稍稍让了开去,梁鸿挤到中间,却见一位老卒,裹在一条薄毯中,牙关紧咬,面色青白,忙问旁边的人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答道,“回梁大人话,昨晚人还好好的,今早大家起,叫他只是不醒,只怕是冻坏了。”

    梁鸿一跺脚道。“到底是我所虑不周!总以为一两天,捱捱就过去了,却不知道对他们上了年纪之人,太不容易。快多拿几条毯子来!烧锅水!”

    旁边有人急忙依言去取来了毯子,就往老卒上盖去。梁鸿忙道,“不必。”抬手指着旁边空地,“这几条都放在旁边,多叠几层。”

    然后,叫人将老卒移到那叠毯子上去,上又盖了三条毯子捂着。这时水已经提了进来,梁鸿试试水温,将手巾绞了,让人先替那老卒擦了脸和颈,接着又搓手搓脚;自己端着碗温水,慢慢地喂给他。不多时,那老卒渐渐地醒了过来,众人道,“好了!”

    梁鸿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若在到石嘴山的头一夜,这一批降卒变成的屯垦兵,就有人冻死,那当然运气太糟,只怕也会使将来诸事更加不顺!想到这里,梁鸿向旁边的小头目交代道,“拿汤菜来喂给他,让他就躺着,等我去石嘴山找大夫过来。传给各营。各营中有老弱之人,今之内,都登记在册。”

    又转头对赫德道,“挑选百人去冰上捕鱼之事,就请赫德大人代为请张首领协办。”

    赫德点头,眼见众人随他急急去了,自己去找捻众首领张又禹,这张又禹,其实就是从前的张宗禹,自被朝廷招抚之后,朝中大老们总觉得,从前敌对之人,忽然变做了同僚,名字屡屡堂堂皇皇地出现在各地的驰报文书上,既觉别扭,也怕误会。因此又请皇帝发谕旨,替他改了个名字;虽然不过是小小改动,总算叫众人知道,如今和过往,人和事,自有不同。

    帐篷内见到张又禹时。他正在来回踱步,见了赫德,迎了过来,“赫德大人,梁状元呢?怎么没有同来?”

    赫德道,“梁状元见有人冻昏过去,送他到石嘴山去了。”

    张又禹点头道,“我正为这事着急,帐篷过冬,弟兄们只怕扛不住。请问昨和知州相商,有些什么进展?”

    昨贺知州率众迎接,本来也要请张又禹一同前去,但张又禹是何等人物?一见对方跟随的众人,见到自己时目光闪烁,就知道自己夹在其中,大有不便。他和梁鸿赫德一路相随,知道这两人都是心办事的人物;自己去了,在贺知州等人眼中,总是个不尴不尬的降将,因此托辞不去,放手让他俩去周旋。果然,到了晚间,就有黄河鲤鱼送来。

    赫德道,“昨天的鱼,想必张大人也尝过?听贺知州讲,这黄河里面,大鱼小鱼多如牛毛,昨晚酒席之间,梁大人向贺知州商量好了。让我们挑选一百二十人,跟随本地之人,也去冰上打鱼。”

    “如此甚好!”张又禹拊掌道。他近来所念,就是这九万捻众,将以何为生?朝廷发的米面粮食,总有吃尽的一天;向当地要钱要物,也不是长久的解决办法,何况嫌隙可能因此而生?现在听说能在黄河中打鱼,黄河的鱼总没有打完的一天,就这样好!

    “只是那冰面上,才真叫冰天雪地!”赫德道,“因此要请张大人,务必挑选结实强壮的人,才能胜任这打鱼的差使。”

    “呵呵,赫德大人,光是结实强壮,却也不够;长得结实笨重的人,往冰面上一站,说不定冰就碎了,人就掉进冰窟窿里头。”见赫德大为吃惊,张又禹又笑道,“不过不必惊慌!我捻众之中,也能找到打鱼能手。”

    选拔人去冰上打鱼的消息在各营一传开。这是捻众到驻地的头一件差使,就有几百人前来踊跃报名。赫德留心,见张又禹挑选的,果然都是些手长脚长、轻体健,且又据说从前干过些打鱼营生之人。

    待到梁鸿带着本地大夫和几只羊从石嘴山返回,一百二十人,已经挑选完毕,只等喝点粥后,即行出发。张又禹见了那几只羊,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贺知州听说有老卒差点冻坏,送了这几只羊。要给大家喝碗羊汤。”梁鸿答道,“还有,我和贺知州商量过后,贺知州答应在石嘴山找几处地方,腾出几处空房,让咱们各营中老弱去暂住,免得出事。”

    难得本地知州,竟然如此体恤行营之人!三人不知道,贺知州负责率本地官员造屋,而造得远远不足,又不能即时入住,心内自也恐慌。倘或激起这些太后新收降卒的不满,竟然重新反叛,坏了朝廷出动了亲王、总督、状元和洋同僚才办成的招降大事;或者只有个风吹草动;自己也无论无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因此,办起事来,无不尽心尽力。

    谁知张又禹听了这话,只顾端详那几只瘦羊,并没有流露出客人受到主人款待后应有的感激和满足之。梁鸿见了,不免心内嘀咕,羊自然是瘦了点,但熬几锅羊汤,还是足够。石嘴山天气这么冷,羊不象人,能住屋子、穿棉袄、盖毯子,除了此时上一稀稀拉拉的羊毛,无物可恃,自然只能瘦;难道还能象昨天遇到的况提督那样,勉强留住上几分肥么?

    张又禹半晌才道,“昨天送鱼,今天送;昨天烤鱼,今天羊汤。贺知州虽是一番好意,但咱们有九万多人,人家这样送,能送得几天?此外,难道要让弟兄们以为,来这里就是为吃喝汤?或者等到人家没有东西可送的时候,又来抱怨?依我看。这羊汤,还是不喝为好。”

    梁鸿一听,这才明白过来,毕竟是多年统帅,张又禹所虑,很有道理,因此忙道,“张统领所言极是,不喝也好!只是这几只羊,不吃的话,难道要退回给贺大人吗?”

    人家诚意送礼,若这么退回去,未免不太礼貌;初来乍到,若因为这些须小事,生出嫌隙来,就麻烦了。但是营房之中,连人也住得冷冷缩缩,又如何圈养这几只羊?等冻死了,羊鲜汤喝不到嘴,就只能用冻羊腿做烤羊串了!那也未免失算。

    此时张又禹又目不转睛,去瞧那几只瘦羊,就好似见了久别的人一般,说道,“这五只羊虽瘦,却这么能熬冻,等到了天,三只母羊养起小羊来,定然是一只赛过一只!两只公羊用来剪羊毛,只怕也很快就能织成一条薄毯了!只从这五只羊,咱们以后就能得到大收益。营帐里太冷,养不了它们,就让各营中的老弱带着它们同住到石嘴山去照料喂养,也算作给他们的一桩差使。”

    这篇话,就象从前梁鸿从读私塾时起,就听惯了的鸡蛋发家故事:一个穷人,得了一个鸡蛋,老婆要煎荷包蛋来吃,这人不让。他把鸡蛋放到股底下孵,孵出一只小鸡。运气好得很,偏是只小母鸡!这小母鸡长大了,开始生蛋,生的蛋,那人又拿来孵小鸡。孵出来的公鸡,拿到街市去卖;母鸡则依旧用来生蛋。如此,蛋生鸡,鸡生蛋,蛋又生鸡,鸡又生蛋,没过几年,这人就发了家,成了个有钱的员外。

    照这个故事,发家太也简单;奇怪的是,这世间尽有的是鸡蛋,因此发家的人却不见几个!

    此时这一席话,梁鸿只听得微微一笑,让人将羊牵走了,并不点破。

    结果贺知州在晚些时候,让人引着九万屯垦兵卒中老弱之人到几处空房入住之时,就见几只羊夹杂在其中,不住奇怪。这几只瘦羊,之前一直养在知州衙门的后院里;贺知州喜欢吟诗作对,为一词一句搜肠刮肚之时,常常闲庭信步,在前院后院走动,以求得灵感。这几只山羊,虽然难以入诗,但贺知州每和它们相见,自然认得。今天清早要牵出它们去给捻众作汤来的时候,还不免物伤其类,颇为伤感。此时见了,就如隔世相望,难怪他惊奇。派人去问几个老卒,听来的一番话,更让贺知州大出意外,立即去找来况提督,把听来的“羊生羊,羊又生羊”的话讲给他听。

    “我瞧,这人必不再反!”末了,贺知州道。

    “喔!你是说他连几只羊,也不忍心杀?!”况提督一介武人,领会起文人跳跃灵动的心思来,总有点吃力,问道。

    “不,我是说他肯为这九万人虑及将来。一个人肯铤而走险,总是因为心中无所顾忌,若是有了种种牵念,那便不同了!连几只羊也要留着生小羊、剪羊毛,这不是要长久过子的打算么?”

    “不错!”说到过子,况提督就有所触动了,道,“就好比家里的婆娘,若有了外心,好好的锅碗瓢盆,也要给你砸个粉碎;若是存心要好好过子,就是一个鸡蛋,也要藏到坛子里!”

    “就是这个道理!”贺知州点头道,“既然他们想好好经营,咱们也就得个长久的打算!”

    九万降众未到之前,贺知州等本地官员们,无不疑虑重重:石嘴山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加上受回乱荼毒,被残杀和举家逃离之人近半,人丁凋零,忽然要来九万余人,倒比本地人还多出几倍!常言说“店大欺客”,谁又知道会不会“客大欺店”?更何况又曾是反叛朝廷的捻军?!能不能降得长久,还是个问题。当年在朝廷官员中赫赫有名的苗沛霖,不就今天降,明天叛;后天降,再后天又叛,以致后来终究酿成大祸,连累着父亲和兄弟都是帝师的翁同书,竟然也被朝廷问斩了吗?!

    苗沛霖降来叛去,只不过小人嘴脸,贪图各方钱货的惑罢了;但张又禹又不同。听说他年轻时就饱读诗书,却久蓄异志,以满人当权之故,不肯应朝廷的考试。如今朝廷照旧是满人的朝廷,并没有分毫的变化,这样的死硬人物,怎么可能降得长久呢?

    因此此前,造土屋等,石嘴山地方并不起劲,只不过例行公事,勉强塞责罢了。

    张又禹等三人,这一直在帐中计议帐篷土屋等事,说来说去,本地既无石头,也乏木材,赫德昨天突发其想所说到的冰块,一提上岸来,给风一吹,也就化了,不能当真,因此只觉棘手。

    待到薄暮时分,仍在发愁,却听外面兵卒来报:贺知州和况提督来访!

    三人急忙出了营帐迎接,将两位大人让入营帐内。三人枯坐之时,并未察觉天色近晚,营帐内已经变得昏暗,这时急忙吩咐掌灯。待两盏油灯亮了起来,宾主彼此见礼后,面面相对;营帐简陋,也不过坐在几只小马扎上。

    也许是昨天匆匆一见,来不及打量,贺知州朝张又禹望了好几眼,拱手道,“我曾听说张首领满腹诗书,刚刚路上来时,见将黑之时,天空中落流霞,黄河中片片黄沙,更有贵部士卒捕鱼归来,因此作了一联,‘落沉沙,圈羊捕鱼,待来’,还想请张首领对一对下联。”

    “好联,好联!”张又禹赞道,“只是张某才疏学浅,只怕对不好,将知州大人的上联也辱没了。”

    “岂有此理!张首领太过谦逊了。”贺知州道。

    想不到贺知州踏着暮色而来,竟然就为对一付对子?真是雅兴不浅呀!张又禹知道,生人见面,彼此打量相较,自然难免:若是习武之人,握手抱拳,也就能分个高下;文人之间,则考较的是文章诗词上的功夫,贺知州进士出,当然未能免俗。

    要对这一副对子,也不是难事;但对了词,也须要对“意”。落沉沙,寻常就能见到;因有落沉沙,表示这一天就将过去了,才要“圈羊捕鱼”;而圈羊捕鱼,就为的是以后;若不是为以后,鱼和羊,直接吃掉就是。说到“圈羊”,必然是贺知州知道自己不让喝羊汤的缘故。因此这一副对子,既写实,也有所试探。

    那么自己该如何应答呢?从古到今,人在受降之后,似乎都该有所表示;既然如今有几万弟兄,等着要叨扰地方,自己也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能让对方放心。好在只一副对子,也无须象专门递奏表那样洋洋洒洒,粉饰渲染,那就痛快一点罢!张又禹,“既如此,我就斗胆对了,‘‘落沉沙,圈羊捕鱼,待来;皇天厚土,洗心革面,感今朝。’对得不好,让各位见笑了。”

    话音未落,就有贺知州和梁鸿,双双喝起采来,“好对!”“绝对啊,绝对!”“张大人好文才!”况提督和赫德,虽对对联不大通,见他两人赞好,知道好是错不了的了,因此也附和着道,“对得好!”“对得妙呀!”

    贺知州的赞叹,发自内心。这幅对联,不光字句对仗得好,“落沉沙”对“皇天厚土”,“圈羊捕鱼”对“洗心革面”,“待来”对“感今朝”;更难得是连它的因果层叠,下联和上联,也对得一模一样:因有“皇天厚土”,才会“洗心革面”,洗了心革了面,才会“感今朝”。有时候对对联并不困难,却难在对上联的意境体会,先体会到字,次而体会到词,之后语义逻辑,一层两层,就如剥笋一般,层层推进。贺知州之赞叹,就在于对方对自己的用意领会之深。

    人在世间,向来“知音难觅”,能懂得自己的人,大多是凤毛麟角。贺知州从张又禹的这一副下联,就能见出这种了解,不仅词句意思等,更有自己所暗示和需要的东西,那就是颂扬“皇天厚土”后“洗心革面”的一句,有这么一句表明心迹的话,自己苦心寻得的那一仓库羊毛,就不妨放心交接了。

    贺知州将张又禹的下联赞叹完毕,紧接着道,“石嘴山地方风大夜冷,况提督和我,对屯垦的弟兄在帐篷里挨冻过夜,很不放心。刚刚在地方上查访了一番,不意竟然找到一批羊毛,总有两万多斤,听说是来本地收羊毛的商人,没能趁黄河冰冻之前赶运出去,留在了这里,所以才急急赶来,和三位大人商量…”

    “两万多斤羊毛!”梁鸿叫道。

    “不错,确有两万多斤,”贺知州答,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全是羊毛,并不是毛毯。”

    “有羊毛就好!还要多谢贺知州,竟然访到这批羊毛!”张又禹忙道,“只不知,这些羊毛要怎样织法,才能变做毛毯?”

    “这个…自然要将羊毛捻成毛线,然后将毛线织成毛毯。”贺知州道,“会织毛毯的本地织工也有几十人,只是杯水车薪,只怕赶不及将毛毯织出,隆冬就要到了…”

    “知州大人不必忧虑,咱们九万人之中,也有些随军家属,会用纺车织布,明天我就让她们前去,跟随本地织工一同编织;若是还不够,说不得,就让弟兄们也去。”张又禹道,“此外,我们初来乍到本地,多有叨扰,也做不了别的事,若是本地百姓家中,有需要修房拣瓦,又人手不够的,还请知州只管吩咐一声。”

    正在此时,就听帐蓬之外,又有人来到,还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帐篷里几人打住谈话,就听帐篷外有人问道,“去了一百多人,只打到了这几条鱼?!”

    又有人答道,“咱们手生,哪能打到更多?钓竿和鱼网没准备好,只能用鱼叉,一整天,只叉到这十几条,咱们先拿到这里,给张大人过目。冰面太滑,有几个弟兄摔倒了,衣服也湿了,差点没冻坏,没掉到冰窟窿里去,就算运气好了!”

    先前一人忙道,“说得也是!从冰窟窿里头掏鱼,可不是简单的事,有这几条,总比没有要好。我这就进去禀报首领!”

    这时帐内张又禹几人,俱已走了出来,见一个大箩筐里,装着十几条鱼,条条浑伤痕,果然是被叉到的。张又禹点头笑道,“不错!头一天竟能叉到鱼。以后把钓竿和渔网也备好,就这样慢慢地学,不必贪多。只有一条,石嘴山黄河大家还不熟悉,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出事。”

    众人点头答应着去了。

    西北地方,人地荒凉,贺知州和况提督两位,怕夜黑风高,行路不便,就此辞别而去。客人的一骑一轿刚刚离开,先前在帐内听命的一位副将,忽然道,“张首领,这位贺大人,难不成在有意羞辱咱们?”

    张又禹反问道,“你何出此言?”

    “咱们是‘捻军’,贺大人却偏叫咱们去‘捻’毛线!”那副将怒气冲冲地答道。